半佯
兩個女人，一個閃亮如同美麗的外衣，一個緘默卻蘊含溫柔的慈悲，但都伴隨著他起舞，或者該說是他同時佔領美麗與溫柔，而情人與老婆的角色，是如此鮮明對立又模糊地存在，令人錯愕不已。
當了多年護士，見慣悲歡離合，也漸漸懂得人世的無奈半點不由人，是非成敗誰判定？情真愛怨又由誰說清？而故事一直在走廊上演，那長廊是適合等待的。
入夏時分，太陽毒辣辣的，更顯得冷氣房裡的淒冷，空調由混合著消毒水味、藥味、刻意維持清潔的化學藥劑味，一一掩蓋了原有的人氣，長廊的盡頭照例是許多人，照例是一致的沈默，與一致毫無表情的臉譜。
她的進來，使人眼亮，臉上始終掛著笑意，很真心、很有信心，教病人覺得安心的那種。她的男人是急診送來的，聽說是肝癌，事先沒有一點徵兆，不菸、不酒、不打夜牌、不嚼檳榔的標準先生，說倒就倒了。
她為他換上病房規定的病患衣服，調好點滴，他不斷喊泠，她以身子溫柔地擁住他，笑著告訴他：「一會兒就會好，打完點滴，高燒便會退。」她耐心地哄著小孩般不安的他，直到他似昏似睡的不再有騷動。
我看看腕錶，清晨四點，天已微明，她一夜沒睡，守著點滴，彷彿每落下一滴水，她才有一拍心跳，她的枕畔人已滿頭白髮，她該也有四十好幾了吧！她非常客氣地請我們去換已打完的點滴，許多謝意在臉上，份外讓人不忍。
天亮透的時分，病人的燒終於退了，她為他除去汗濕透的厚被，穿過拿取不易的點滴，換上一套乾淨的病服，身擦澡，微笑看著甦醒的他，對他低語，哄他安心，我覺得這肝癌病人的命其實挺好的。有這麼一位老婆，該是前世修來的福吧！她總是在中午時分回家煮些粥、湯之類的補品，下午兩、三點才再過來；而這位病人卻還有個漂亮的情婦，才真叫人又羨又妒。那位美麗的情人卻精明得在她前腳走後，後腳就跨進來，高跟鞋格格的響徹長廊，打扮入時的套裝，一張仔細化過妝的臉，和一臉的撒嬌，她還要他哄著呢！
我聽到他輕輕對她說：「我一直在等您來呢！」同房的病人都覺得他實在艷福不淺，賢慧的黃臉婆疼他如小孩，美麗的情人在空檔立刻來陪他，他始終都不寂寞。他的病似乎沒有送來時那麼危急，手術切除術做的還不錯，他終於可以進食、散步，甚至不久也拔除了點滴管，可以在院外走動走動了，他的老婆日夜不停地照顧他，三餐弄吃的來，削水果、送椰子汁、拿書給他看、讀報給他聽，她活得很有勁，也把這股勁兒傳輸給他，期待他的病情受控制之後，能提起生命的勁道來和病魔抗衡，好好地活下去。
我是挺佩服他的情婦，因為她可以聰慧的算到每次他老婆走了才會過來，匆匆坐一、兩個小時，又在他老婆回來之前離去，也佩服她永遠把自己收拾的光鮮亮麗，絕不在他面前露出邋遢相，不像他老婆總是踩腳褲、寬襯衫、平底鞋、綁個髮髻在腦後頭，有時我們也愛八卦一下，怪不得18號病床的病人愛搞外遇，老婆和情婦實在沒得比，老婆每天弄吃弄喝，陪他散步、作運動，半夜還送消夜，算是賢慧了，他還是照樣在外頭有情婦，可見得漂亮得體，永遠是男士們臣服的，賢慧又算什麼呢？
週末下午，情婦又出現了，裁剪合身的粉紅色套裝，同色系髮帶與高跟鞋，令人耳目一新，我們輕輕點頭和她打招呼，卻赫然見到她帶著一個小男孩，十歲左右，長得清秀、調皮、聰明伶俐，他見到18號病床，老遠就撲過去，親親熱熱地喊「爸！」整個人埋在他爹身上又撒嬌，又思念地哭起來，他爸也老淚縱橫，那情景，真是令全病房為之動容。
我們暗地裡笑他是「累」出病來的，享盡齊人之福，在外頭連兒子都偷生了，的確不簡單，中國人的「有後」觀念很重，情婦有本事生個壯丁，人前人後喊爹的，讓他多得意啊！也怪不得兩個女人的待遇差那麼多，一個看起來淡然的像朋友，雖然無話不談卻沒有激情，一個看起來卻像蜂蜜，即使只是蜻蜓點水的來去，卻總令他期待。
孩子跟他爹去院裡玩了，美麗女人無聊地坐在床邊翻這翻那，翻到抽屜裡的一本筆記，她一頁一頁看，美麗的臉卻開始扭曲，她把筆記啪一聲扔進抽屜，幾乎是衝到護士間來，尖叫著詢問：「喂！告訴我，我不在的時候，有誰來看過18病床的病人？」
「太多啦！每天都有人來看，鮮花、水果那麼多，您沒瞧見嗎？」護理長很得體的擋開被質問的小護士，小心地回答她。
「我不是指來探病的，我是指平時的看護，您們是不是提供了特別看護？」
「沒有呀！只是太太、媽媽、姊妹之類的親人而已啊！」
「太太？搞清楚沒有？我才是他太太，您們沒看到他兒子都這麼大了嗎？」
「啊！…」護士間的七、八個護士全都嚇住了，這兩個月來，每個護士都照顧過18號病床，也親見那女人照顧他無微不至，弄屎弄尿、擦身換衣、煮三餐的辛苦。如果說，眼前這才是真正的太太，那麼！那麼！那個平凡而且邋遢的女人難道才是他的情婦嗎？這樣出色的男人會找這麼平凡的情婦嗎？
「您們回答我呀！」她的美麗和尖銳的聲音構成極不協調的晝面，我們沒有一個敢說話。還是護理長最先回過神來、禮貌的告訴她：「18號病床是重病患，您是家屬，當然是知道的，平常醫院的伙食他嚥不下，需要其他家中進補的伙食，所以他母親和姊妹就輪著送來，倒沒別的人，太太，您放心吧！他有病在身，作不了怪啦！小心，生氣多了會有皺紋哦！」
「您們這幾個年輕護士最好少動他的歪腦筋，他是我一個人的，不淮您們挑逗他！」
說完頭也不回的回病床了，長廊響起的高跟鞋聲久久不散。
我們幾個面面相覷，搖頭嘆息，這一大票人竟然在這兩個月內都看走了眼。看來，女人溫柔不溫柔，或是真心以對，實在比美麗重要得多，我們都上了寶貴的一課。
真的別把每件事視為理所當然
德國作家，尚•保羅說過很耐人尋味的話：「人生猶如一本書。愚蠢的人將它草草翻過，聰明的人卻會將它細細閱讀。為什麼呢？因為聰明的人知道，只能讀一次。」
每個明天都是未來，把每一天相處當成「最後一天」，學會珍惜。過去總覺得未來還很遙遠，多得是時間可以慢慢準備；但歷經多變的人生後，漸漸有了不同的觀點。
每個明天都是未來，必須隨時隨地準備就緒，才能從容面對未來；必須珍惜每個與人相處的機會，才能讓情感歷久而彌新。
琪偉是我認識的男性朋友中，少數幾個長得還不錯的。雖然我一直感覺上帝待我不薄，可是有些時候，我依然忍不住怨嘆：上帝，您也未免對琪偉太好了！不但讓他擁有流利的口才（我很少看到有人講得過他）更幫他找到一個內外兼修的女朋友。說起琪偉的女朋友蘭馨，大家都只有捶胸頓足的份，而沒有享受服務的命。琪偉加班累了，蘭馨會溫柔的替他按摩搥背；琪偉嘴饞想吃水果，蘭馨會細心地把皮削好籽去掉，再切成一小塊一小塊送入他的口中。
不過，這還不是最令人羨慕地方，喜歡綠意盎然的我，最羨慕蘭馨擁有一雙「綠手指」，把琪偉家的植物照顧得油亮粉綠，每片葉子都晶瑩剔透，沒一點灰塵。有一陣子，蘭馨受老闆重用，每天都加班到深夜。當她拖著疲累的身心回家，迎接她的不是貼心的慰問，而是不耐的抱怨，「等妳等得肚子餓死了啦，快點弄點東西給我吃吧！」
碰到完全不善體人意的男朋友，該怎麼辦呢？如果是我一定會狠狠地瞪他一眼，再叫他餓死算了！偏偏蘭馨把琪偉寵壞了，自己累成這樣，竟然還要煮東西給他吃。從冰箱找到一點火鍋料，蘭馨煮了一碗湯給琪偉喝。嘴巴一邊喝湯，琪偉仍不忘發表「喝湯感言」：「好鹹喔，下次記得不要放那麼多鹽巴！」蘭馨真該把整鍋湯倒在琪偉的頭上的！（唉！故事講到一半，原本不該插嘴，但聽到如此「沒人性」的話，若不跳出來打抱不平，我實在嚥不下這口氣。）
每天不管多忙，蘭馨都會幫植物澆澆水，擦擦葉子。似乎只有這時，她才能卸下全身的重擔，好好地享受生活樂趣。沒有和琪偉住過的人，都不知道他有一個奇怪的毛病，叫做「起床氣」。早上起床若是沒睡飽，他就會板著一張臉，任誰跟他講話都不理不睬；假如他開口說了話，那鐵定有倒楣的事情發生。「我的隱形眼鏡掉了啦！
快點來幫我找眼鏡！」要不然，就是用不耐煩的口吻催促蘭馨，快點出來，我要用廁所
啦！妳要害我上班遲到了！」（我好像從沒聽過琪偉站在蘭馨的立場，設身處地幫她說過一句話！）
有天晚上，蘭馨沒有回來，琪偉以為她在朋友家過夜，便安心去睡覺。第二天晚上，蘭馨仍然沒有回來琪偉覺得有點不太對勁，心想或許蘭馨留話給他，只是他沒看到罷了。想到這裡，他開始搜尋家中所有可能的留言點，看看蘭馨有沒有留下隻字片語，交代去處。
當琪偉逐一查看蘭馨的東西後，頓時嚇得說不出話來。因為蘭馨已經用「螞蟻搬家」的方法（一天搬走一點東西，不易被人察覺），不曉得在什麼時候搬光所有的衣物，留下滿屋子的植物給琪偉照顧。（琪偉這才想通，為什麼蘭馨這般時間出門，都會隨手拎一個百貨公司的購物袋。原來是進行「搬家」的工程。）
眼看植物一棵一棵渴得垂頭喪氣，琪偉只好打電話到處求救，「要是我女朋友跟妳聯絡，麻煩轉告她，家裡的植物快枯死了，請她快點回來！」（沒見過這麼笨的男人，女友都離家出走了，還要她回來幫植物澆水，難道自己沒手澆水嗎？）
不相信蘭馨會捨得丟下他和植物不管，琪偉又癡癡地等了幾天。直到所有的植物都倒了下來，他才慌張地找了一個綠色寶特瓶，拿到水龍頭下灌滿水，第一次「親手」幫植物澆水。該澆多少水好呢？管他的，隨便澆一澆吧！
懷著沮喪的心情上床睡覺，琪偉一夜輾轉難眠。按常理推斷，琪偉第二天早上起來，應該會積了一肚子的「起床氣」。可是當他睜開眼睛看到滿屋子的植物又抬頭挺胸，一棵棵生氣蓬勃的景象，他的心竟盈滿了想哭的感動。他從來不知道，一個小小的舉手之勞，能夠產生這麼大的改變。
還來不及跟蘭馨通風報信，琪偉的電話就來了。相較於上次的驚恐無助，這次琪偉的聲音顯然開心多了：「不好意思，又要麻煩妳轉告我女朋友，我現在每天都會幫植物澆水，請她放心！」（琪偉是不是吃錯藥了，否則怎麼會變得如此有禮貌？）
過沒多久，他又打電話給我。這次他的聲透著些許興奮與尷尬：「麻煩妳跟她說，我現在每天下班都自己下廚煮東西吃，手藝還不錯。如果她願意的話，我想、我想，親自下廚煮幾道菜，請她吃個便飯；當然，妳也一起來，好不好？」（這個「琪偉」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「琪偉」嗎？前後簡直判若兩人。）
儘管很想嚐嚐琪偉的廚藝，無奈他女友寧死也不願意再看到他。為了怕他傷心，我假裝忘了有這件事情存在。
等不到我的回音，琪偉迫不及待打電話問我「結果如何」？但無論我多麼婉轉地解釋,琪偉的聲音還是像突然被戳破的氣球般，洩光所有的氣。他幽幽地說：「都怪我，一廂情願地以為，反正兩個人已經住在一起，以後多得是時間可以對她好，從來沒有想過會沒有『以後』…」
琪偉的真心告白，讓我想起一個朋友在我失戀時，教訓我的話─「談戀愛的時候，妳就是缺乏『豁出去』的精神。妳必須把每一次戀愛都當成『最後一次』，才會懂得『付出』；妳必須把每一天相處都當成『最後一天』，才能學會『珍惜』。」
倘若有人和琪偉一樣，吃定了愛你的人，以為對方會「捨不得丟下你不管」，那最好把這句話當成「生活守則」，每天提醒自己一遍：把每一次戀愛都當成「最後一次」，才會懂得付出。把每一天相處都當成「最後一天」，才能學會珍惜，因為物以稀為貴，的確，「珍惜」也是需要學習的。